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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星空(一)

第四章 星空(一)

纳格尔·赛恩西斯,怀疑自己是否已经习惯了无数次醒来,醒在陌生的环境中。

卡特兰帝国建国初期,也就是中古纪刚刚结束之时,著名的魔导师海瑟格尔曾经提出,此世存在的一切都处于一个被抛掷的状态,他认为每一个意识都无法选择自己以怎样的方式存在,甚至无法选择是否存在。

对此有唯神论的推崇者表示赞同,因为他们认为一切生灵早在创世之后的一场巨大的战役中毁灭,现在存在的所有魂灵都是沉默该隐所铸造的,从伊甸被抛掷到人间。这些唯神论者将之作为支持自己理念的依据。

当然,当海瑟格尔听到他们的说法时,并不解释什么,拥有多少见识的人便拥有多少智慧,他既不指责他人见识的多寡,也不评论他们所理解的智慧的是非,因为这样做、将己身放在了评论者高高在上的立场,实是愚蠢的行为。

但是,当然了,海瑟格尔显然不是为了给唯神论作出理论依据而提出这种看法的。

他简洁而精确地选择了“被抛掷”形容了此世之上一切生命的状态。

而纳格尔,毫无疑问处在这样一个状态里。

而且他因这份被抛掷所承受的苦难将一直持续下去。

比大脑要先清醒过来的是四肢,麻木作为一个受到过多压迫而产生的感觉却早于任何其他具备的实感而先被感知到。

来自四肢的麻木。

因为巨狼芬里尔正趴在他的身上,在银松狼之间,这应当是个十分亲昵的举动,但是对于只是个魔法师的纳格尔来说,这份亲昵在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有些过于沉重。

他回忆起自己应该是从某支假扮成了沙盗的队伍中死里逃生。

那么,现在自己在哪里?

毫无疑问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只巨大的王者级魔兽,正呼呼大睡,一时半会儿应该还醒不了,最为关键的是,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狭小的空间,并且在不断地晃动。

纳格尔花了一点时间确认晃动的并不是自己的大脑,在确认晃动的确实是整个所处的房间之后,他似乎辨认出来这里似乎是一处正行动着的空间。

他试图用魔法让银松狼轻轻飘浮起来,好让自己能够从芬里尔的身下顺利地爬起来。

但是事实上这个工序花了他更长的时间,他每次用精神触碰珐琅核,都能够感受到精神传来的酸楚。这份酸楚让他有些反胃和恶心,作呕想吐,但是几次干呕下来,胃中空空的他什么也没能吐出来。

从门帘的另外一边隐隐约约传来的魔法的波动吸引着他,让他不顾头昏脑涨,撑着墙也要往外走,仿佛被灯火吸引的萤虫。

从未能够完全关闭的门帘上,他似乎看到了一个个闪烁的光亮。

那是……星星么。

难不成现在还是晚上?

从昏迷中醒来的少年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失去了意识多长时间。

不知道多洛蕾丝和老约瑟夫现在在哪里。

就这样想着,他拉开了门帘。

出现在了眼前的,是飞速向后疾驰的绿色草原,黑色的因为奔跑而背脊耸动上下的骏马,有些刺眼而高悬的太阳,以及星空?

那是一层淡紫色的透明幕布,呈现了一个巧妙的球形,将马车的前半部分笼罩着,无数星辰在其上闪烁着并不刺眼的光,星空的图景和太阳同时出现,这让纳格尔啧啧称奇,但他清楚制造出这一片阳光下星空的不是别人,正是一只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的手中托着悬浮星轮的女子。

名为米谢蕾提拉的女子十分疲惫,但是她将那份疲惫藏匿地很好。她必须保持序列吟唱的第一序列,那是个只要魔法师愿意便能够不断持续的魔法,结合她手中特殊的魔法器具『永恒星图』,便能够虚拟出一片星空天幕来。

数日以来没有睡眠对她造成的影响并不是很大,只不过在这生死攸关的数天之内一直保持着手中永恒星图的运转,已经让她虚弱到连说话都有些勉强,现在她不得不每隔两刻钟便休息一小会儿。

米谢蕾提拉·阿瑟嘉德,金伦加帝国的长公主,现在则是整个帝国的头号通缉犯,现年二十三岁,二十岁时通过大陆魔法考突破高阶魔法师的水准取得大魔法师级别的认定,同年由于其特殊的魔法被称为“星空魔术师”,是公认的年轻一代最为出色的魔法师之一。

纳格尔几乎在一瞬间就猜出了眼前人的身份,比起她手中的星盘,更为耀眼的是她披肩的金色长发,金伦加皇室血统所拥有最为显赫的证书,而这一代阿瑟嘉德长公主的长发甚至被赞誉为“拂晓晨光”,并不是那种媚俗而耀眼的金色,她的长发更接近于阳光的颜色,圣洁而璀璨。

比她长发更为完美的,无疑是她的容颜。

据说已经逝去数日的金伦加先皇年轻时是俊美的让女子都嫉妒的美男子,而他的妻子路易斯安那王妃更是有着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孔,两者结合而生下的米谢蕾提拉不仅在出生时夺走了自己母亲的生命,也撷取了父母所拥有的全部的美。

纳格尔花了很大心思才按捺住自己伸手去触碰眼前女子的冲动。

以确认坐在马车前维持着奔马行走的是活生生的人,而非一座近乎没有瑕疵的雕塑。如若美与善本就是世界真相的一部分的话,纳格尔想,那眼前的女子大概已经推开世界真理的大门了。

“醒来了吗?”

她并没有将头偏转过来,冷寂而无情的银色双眸流转着光亮。

那是属于星空的光。

她平静的双眸里倒映着她投影出来的星空,就像平静的湖面,泛不起一点一滴的波澜。

“是、是的,多谢搭救。”

看到眼前美如雕塑的女子开口说话,让纳格尔惊叹了一下,心中在产生一种失落感的同时,又一种憧憬从心底如春笋般升起,因为女子的声音虽然冰冷,一字一顿地好像在念诵古老的十四行诗,但是凛冽却甜美,十分好听。

两刻钟已经到了。

她叹了口气,停止了序列魔法的吟唱。

“一刻钟之后把我叫起来,麻烦了,现在的情况还很紧迫,不休息一会儿的话根本撑不下去。”

这样说完,就像说出了一条命令,根本不顾纳格尔有没有能力执行。

而她在话语说到一半的时候就闭起了眼,即使精神已经十分疲惫,但是还是坚持到了说完这句话的末尾。闭上了眼,让她的睫毛看上去更长,没有那双眸子一般的冰冷,迅速进入睡梦里发出的呼吸都带着花香般的味道。

一刻钟是多长呢。

此刻坐在了阿瑟嘉德长公主的身边,纳格尔由衷希望,一刻钟能够比往常长一些,或者,再长一些,好让这简单而美好的瞬间不那么容易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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